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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影展 | 吴文光 | 入场笔记②: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

草场地工作站 草场地工作B站 2023-05-07
(《湖蟲》截图)

母亲影展 | 吴文光 | 入场笔记→第三单元“记忆记忆”


入场笔记,片子观看前,预设我对该片是一种什么样的倾向和投入(依据材料为:影片简介、作者简介、选片笔记、片花等)。这当然是非常主观的“猜想”,不一定切合实际影片内容。简单目的就一个,为自己入场看片热身热脑。

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



我对徐贲《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书太有感了,内容和书名都有感。人之为人,记忆的理由还需要这种ABC问题重述强调吗?但现实似乎是不仅需要而且变得越来越迫切。

母亲影展第三周名为“记忆记忆”单元,该名字借自俄罗斯作家斯捷潘诺娃《记忆记忆》书名,这个书名(当然也包括书)也是我很喜欢的“记忆”连用。“记忆”可以是两个动词,表示着“记忆”这个动作不停歇持续下去;也可以第一词是动词,第二个是名词,被“记忆着”的“记忆”。

两个原因加一起,就用“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当作这篇笔记标题。

集合在“记忆记忆”单元中有四部片子,这四部片子自然各有理由去记忆,我的“入场笔记”就尝试着我对四部片子的“记忆理由”摸寻。

杨宇烨《湖蟲》朝向的对象是一个已然从这个世界消失的人——一个从高楼飞身而下之人,一个大学生,生命年轻得刚刚抽出绿芽。我从片子简介中读出,作者与这个选择高楼飞身而下的人“同校”但好像曾经的人生并无交集。这个与作者连点头之交都不是的生命在某个时辰戛然而止,可以明白的缘由,身体坠楼后迅速被一块布盖上,又迅速被挪走,痕迹清除,一切归于原样。路过这里的人,可能开始还有所指点言语,没多久便烟消云散,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这个时候,这个叫杨宇烨的人固执地站在“事发地点”,用他的镜头盯住,他不想让“这个事”就这么消逝。这就是杨宇烨的理由。

《忆与记》一片据说是母女二人同为。母亲润度,60岁,女儿李金鼠,36岁。影片简介说,这部片子最初起意自女儿,念头源自母亲讲自己母亲讲的故事。外婆把记忆传述给女儿,这个女儿后来成了母亲,然后再把外婆的故事讲给自己女儿听,这样的“家庭故事代代相处”属于常见发生,但基本局限在家庭内部。现在,如此“常见”被“罕见”地转述到“外边”,而且转换成影像叙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罕见”发生?外婆,母亲,女儿,三代女人是这部“记忆”片子的共同作者,到了生于1987的女儿,“记忆理由”强烈到不只是完成口口相传,还需要转换成影像,而且需要与母亲共同完成,这就是我最为关心的“记忆理由”。

白嵩的《大雪无痕》,很喜欢这个片名。即使大雪飞扬依然要寻摸“被覆盖的痕”。想象下,片中所在东北某地,大雪是这个地方冬天日常发生,每一场大雪如期(或不如期)降临,飞扬,弥漫,土地房屋街道树等等一切均被白色包裹,让你幻觉曾经的灾难悲伤离弃绝望都不曾发生,人生可以重新来过。不被这种幻觉迷惑的人之一大概就包括艺术创作者,比如《大雪无痕》的作者白嵩,他固执要从白色冰冷摸寻“被覆盖的痕”。这个“痕”来自作者的父亲,一个20年前下岗的东北人之一。一个儿子跟随父亲“返回足迹”,这样的“记忆理由”充分得不能再充分了。

第四部片子《红楼花园》也出自东北。“体制改革”“全民下海”“人人经商”,90年代开始并延至2000年在这个国家的“时代巨变”,据说最先并惨烈发生自东北。“记忆记忆”单元有《大雪无痕》发生地吉林,还有《红楼花园》所在辽宁沈阳。生于1989作者刘赫——我对生于该年之人有一种特别感觉,我曾经想做一个剧场,冲动就来自酝酿于心的名字“生于1989”——我有一种感觉是,生于八十年代的人会是我们这个国家拒绝遗忘并努力记忆的一代,“1989”,这一代的“最后之人”,似乎最应该凝固住“记忆力”。就算作是我的单相思或一厢情愿,我乐意充满热望等待着刘赫的《红楼花园》放映。


『记忆记忆』单元策展语


在这个巨大混乱而遗忘盛行的年代里,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


当我们被应接不暇的信息洪流与单一声音的正确记忆覆盖淹没时,怎样才能找寻到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


阿列克谢耶维奇在《二手时间》的序言里写到:「我记述,为了使他们不会像微风尘埃一样消失在黑暗中。我记下无人关心的历史——它们不会出现在教科书的正史中。」


在这个单元中,作者们的摄影机成为了Ta们记述周遭记忆的纸与笔。通过影像,我们回溯了一场被刻意遗忘的校园坠亡事件;来到曾经繁盛,如今变作废墟的厂房与民居间;看见一个家庭中的两代女性共同发起了一场记忆行动。


「记忆」的动词态,赋予了「记忆」的名词态以尊严。


——张盾


 作者的话 

二零二二年上半年,武漢眾多高校實行封校政策,本片通過四位受訪者的回憶,紀錄一起埋沒於高校內的學生墮樓事件。事件發生於五月四日與五月八日,巧合的對應上青年節與母親節,於我而言,母與子的關系同時也隱含著體製與個體的關系,湖與蟲的關系。(因受訪者尚未畢業,暫不透露其姓名與高校名稱,該校湖蟲泛濫,借以此名為高校的代名詞。)


本片分為三部分,最初的設想是在一個空間内同時播放三個部分,觀衆自行選擇想看的部分。(靈感源於封閉狀態下的真相與傳播。)多屏電影不同於分屏,分屏能讓觀衆在同一時間處理不同的影像,而多屏並不能同時控制觀衆對影像的選擇。多屏影像的限制與試圖瞭解真相卻終被掩蓋與遺忘的共性相似,而留給觀衆的或許只剩一種情緒,一種置於平行但不希望被輕易忘卻的情緒。


 作者简介 

出生于2001年,超級業餘影像製作者

2021,《破窗 Broken window》,23分鐘,紀錄(未發佈)。

2022,《千年蟲 The Millumin Bug》,55分鐘,紀錄。

2022,《湖蟲 Lake Bug》,(16分鐘,12分鐘,20分鐘),48分鐘,紀錄。

2023,《幽門螺桿 South of the Border》,18分鐘,非虚构。


 选片人说 

章梦奇:这部作品的最独特之处恰恰是我们一直在谈论的“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一个消失的同学,一个模糊的面孔,一个擦肩而过的影子,一桩道听途说的轶事。一桩未见一滴血的死亡事件悄悄发生,荒诞结束,最终沦为一起校园恐怖传说。这部作品是“为了让死者战胜死亡”的创作,也是为自己不被蒸发的呐喊。


李新月:宇烨的影像有一种旋涡一样的“场”会被吸进去感受、想象,像是对和自己同在一个环境中的身边人的纪念,方式很特别,没有清晰的面孔、具体的学校、事件等信息,反而抽象出一种在疫情中可以共感的东西,极简的画面与细节感受式的回忆讲述,举重若轻。


郭旭宏:從第一部到第三部一起連著看完,模糊的面目、道聽塗說的聽聞、時有時無的記憶、及與夢境的穿插,交織出一副黯淡圖景,從同學失蹤、到學校封控以及同學的死亡,展示出社會與他人對此的反應,構成了個體/普通人的失聲/失蹤,成為不被訴說的、微不足道的「湖蟲」。


胡涛:第一、二部分很喜欢,关于坠亡事件,在一个空间里逐渐回忆、展开,从谈论一个坠亡者,再到谈论到自己,空间和个体,成为一种很强的指向。最后一部分,有点稀释掉,很可惜。我觉得不是所谓的“湖虫”,倒像是加缪局外人在监狱里的那段时间。


 作者的话 

12年前,在姥姥85岁的时候,母亲把小时候姥姥讲给她听的故事重新写了一遍,又读给她听,2023年春节,我请母亲再读一遍这个故事,以视频的形式,我和她一起进行关于母亲的忆与记。


 作者简介 

润渡,1963年出生,吉林长春人 兄弟姐妹七个 于秀芬与李忠柏的小女儿;李金鼠,1987年出生,吉林长春人,独生子女 李惠民与李亚芹的女儿。

大年二十八我还是想家,于是决定从云南回东北过个年,四年没回家过年了。在火车上得知母亲影展,于是拉上妈妈一起完成了这次拍摄,时间仓促。她说这是个好玩的游戏,这两天她也开始用手机记录一些东西了,虽然她还是不喜欢让我拍。


 选片人说 

李新月:作者妈妈更像是作者,妈妈对母亲给自己讲的故事的旁白讲述、照片回翻看、自己的人生体悟旁白构成了整部影片,一种特别的主动记忆方式。结尾是一位命运多舛的私生子的故事,猜想最后的诗词可能有作者妈妈创作的部分,这些故事可以理解为作者妈妈和她的母亲共同完成,其中有各自对人生的理解。


章梦奇:两个女儿的二重奏。母亲以文字为她母亲谱曲,女儿以影像为母亲伴奏,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其中有很多的金句,如“真实只是妄想,但这妄想是真实的”,无论是妄想的真切实感,还是赚几日充实的记述,两人在这重奏的过程中都成为了得以回归的女儿。


胡涛:当作者的外婆去世之后,当作者的母亲逐渐衰老,作者意识到她逐渐地从母亲的女儿转变成母亲的母亲,母亲成为她的孩子,她开始以一种”母亲般“的方式认识、相处这个”老小孩“。


 作者的话 

白家兄弟三人,我父亲排行老三,三人都在20年前下岗,有人离开东北,有人留下,在如今东北人口流失严重的大背景下,我在2022年春季回到这个普通而又典型的东北家庭中,用当下的视角来观察,回望。


整个故事我父亲是一根串联的线,当他回到陌生又熟悉的家乡,遇到的各种人和事,不同的立场拉抻时间的纵深,片中每个人都是历史的缩影,就像片尾那条一百年没有维修的烂路一样,投射的出口却不止一条。


 作者简介 

白嵩,独立纪录片导演、作家。2010年创办独立音乐电台“荷尔蒙电台”,后开始独立纪录片和文字创作,纪录片代表作《大雪无痕》、《居家动物》、《山的那边还是山》、《谁会做奔跑的码》《山高路远,野孩子》,出版书《向阳而生》。


 选片人说 

王凯:片名出自片中一人物之口,“大雪无痕”,是个动词,意思是失意者的苦难被抹去,像大雪过后,再不见行者的脚印。作者利用过年父亲从外地返乡的契机,揭了揭“下岗潮”下面的东西。看这个片子我感到某种“后知后觉”的味道,人们对镶嵌在离自己如此近的生活变动,心中没有太大波澜地谈论着,尘埃已经落定好久了,然而这样的话题却很新。我们该如何看它,又该如何谈它呢?


梁丑娃:作者同父亲回到老家的黑土地,游走在后现代东北的废弃厂房、住宅、水楼和空地之间,拜访钢铁时代结束后被留下并遗忘的孤零零的游魂们。红拖厂的存在和消亡是维系着作者家人和当地几代人的共同青春记忆和遗憾,但人的愿望在社会巨变面前是渺小无力的,正如爷爷躺在床上说:“赏一路风光你得走得动,捡一座金山你得能够拿,垄沟里刨食那是好汉,病床上数钱是大傻瓜”,过去的出口只有一条,但现在的出口已经不止一条了,在交错的岔路口面前,我们和父亲一样无奈,谁都不知道该选哪条走。


张盾:父亲在春节期间返回东北家乡,与家人亲友们重聚,他重回年轻时代为之奋斗的国企厂房,行走在城市边缘的伪满铁路上。这些城市的废墟遗迹被如今的人们遗忘、抛弃,仿佛在大雪天行走,转眼间就看不见来时的足迹。一个属于个体、家庭的记忆,往往最能切身地揭示一个时代的底色。


章梦奇:以父亲重返东北老家为契,引出东北三线工业重区的往昔人情史事。作者试图从自己家庭的几代人生存变迁,折射一个时代的阵痛。是本届影展中难得出现的,以“小家”望“大家”的作者视角。



 作者的话 

在沈阳市嘉兴街,有一排近代建筑群。因红砖砌筑,总共十排。故被当地人称为“红楼”,或是“十趟楼”。上世纪 20 年代,红楼最初位于“满铁附属地”。是当时在沈阳的日本人为家属居住修建而成。建国以后,红楼成为沈阳铁路职工住宅,在当时是一个让人羡慕、向往的地方。上世纪 90 年代,曾经风光无限的红楼渐渐成为了低矮破旧的棚户区。老住户逐渐搬离了这里,新租户也不愿投入资金维修。如今,红楼周围高楼林立,仿佛是一座被时代抛弃的孤岛。这里纷纷攘攘,鱼龙混杂。动迁的消息时刻伴随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大家不断在希望与失望的跷板上徘徊,一边等待动迁,一边敷衍生活…


 作者简介 

1989年生人。

先后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北京电影院电影制作人专业。拍摄并参与创作多部电影,网剧,广告等影视作品。作品曾入围上海国际电影节,北京国际电影节,温哥华华语电影节,FIRST青年电影节,中国纪录片学院奖,海南岛国际电影节等。


 选片人说 

张盾:影片描述的是废墟慢慢形成的过程,「拆迁」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剑,红楼花园夹在当代剧变中国的城市化缝隙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知晓它必然要消失的命运,开始过着悬浮无依的日子,他们和这片土地一样,都变成了被遗弃的部分。印象深刻的是,影片末尾,玩耍孩子们的倒数声,延续至红楼花园终于荒芜,变成废墟的画面。


李新月:作者以跟拍四姨生活逐步介入,拍摄素材主要来自2011年,平房、街道、锅炉厂…… 很多残酷的生活现场,像是“工业废水”一样被抛弃的人们的生活。其中有一个人男人说“富了的都是牛鬼蛇神”,似是与过去的链接。


高昂:小孩在阴暗的街道里爬墙逗乐,劳务市场的人们大声的喊着自己总也说不出的话,每个人都精神恍惚,是酒精麻痹后的不以为然。上海来的工人,蜗居于此,造化弄人。每个人都把镜头当作诉苦的出口,诉说着命运的不公。其中一位收垃圾男人的话成了点题重点:我把青春奉献了,可得到了什么?



母亲影展→入场笔记


母亲影展 | 吴文光 | 入场笔记→“咫尺之间”:近在咫尺——远距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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